认识中国摄影遗产的丰富性和多样性

—摄影180年在中国

克里斯多夫·菲利普(Christopher Phillips) 文 银川当代美术馆 图

为了纪念摄影术问世180周年，“摄影180年在中国”展览已于2019年8月19日在银川当代美术馆隆重启幕。策展人由克里斯多夫·菲利普（Christopher Phillips）、泰瑞·贝内特（Terry Bennett）、陈申、曾璜、王春辰担任。本文为总策展人菲利普为展览所作的“总前言”。

“摄影180年在中国”，掀开了摄影成为19世纪以来中国视觉文化最重要的组成部分的新篇章。这是中国摄影发展历程中一个重大进步：几乎全部使用拍摄后不久就制作的原版照片来呈现摄影在中国发展的历程。在过去的两个世纪里，不断发生在中国的社会和经济动荡，损毁了无数的原版照片。因此，中国的博物馆想要收藏一套完整的讲述摄影在中国发展历程的原版照片，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此外，“摄影180年在中国”由一个具有国际视野、了解中国摄影的学者和策展人组成的团队来运作，这些努力将前所未有地展示出摄影在中国的发展历程。

“摄影180年在中国”展览按时间顺序分为四大板块。第一部分为19世纪40年代摄影进入中国至1911年清朝消亡的原版照片；第二部分主要讲述20世纪初鲜为人知的中国艺术摄影起源；第三部分是纪实性的摄影，重点展示了中国历史中极具戏剧性的状况，如20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抗日战争的摄影。第四部分展示了20世纪90年代至今中国当代摄影家所取得的卓越的艺术成就。他们富有想象力的作品表现了几十年来中国所发生的巨大变革，如快速的城市化、蓬勃发展的经济以及充满活力的新消费文化。同时，当代摄影也展示了数字革命所带来的新的影像制作形式。我相信，观者将通过这四部分来重新认识中国摄影遗产的丰富性和多样性。

“晚清：原版的重拾”展场图

“晚清：原版的重拾”展场图

“晚清：原版的重拾”展场图

展览的第一部分从19世纪40年代摄影术进入中国开始，由英国著名的早期亚洲摄影史学家泰瑞·贝内特（Terry Bennett）策展。摄影术于1839年在法国和英国同时被发明，于1842年随着鸦片战争传入中国。19世纪40年代至50年代，最早的照相馆出现在租界里。在外国人经营的照相馆帮工的中国人很快地掌握了摄影技术。到了19世纪50年代末，香港的赖阿芳等有才华的中国摄影师开设了自己成功的照相馆，经营着兴旺的肖像照生意。

“晚清：原版的重拾”展场图

“晚清：原版的重拾”展场图

1856-1860年的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外国人获取了无需签证即可在中国自由旅行的权力。在香港开设照相馆的英国摄影师约翰·汤姆森（John Thomson）利用这个机会，携带着大画幅相机、冲洗药品和制作底片的大尺寸玻璃板，穿越了内陆多个省市，行程超过了6500多公里。他于1873-1874年在英国出版的四卷《中国及其人民的画册》巨著，其中包括200多幅他所拍摄的不同地区及人物的照片。

约翰·纽霍夫，南京瓷塔，版画，31×42cm，1665年

威廉·桑德斯，手推车（版画及原作），摄影版画 蛋白照片，20×25cm，1880年代

托马斯·查尔德，溜冰的中国皇帝，蛋白照片，20×26cm，1870年代

威廉·桑德斯，女子站像，蛋白照片，20×26cm，1870s

巴黎博涛照相馆，福建茶女，蛋白照片，6×10cm，1867

宝记照相馆，武汉黄鹤楼，蛋白照片，21×27cm，1888

由于清政府试图尽可能地减缓西方文化的入侵，摄影的实践主要还局限于中国沿海城市。商业照相馆直到19世纪末才出现在北京。难以想象的是直到1911年清朝解体前不久，摄影才得到皇室的认可，并经常地用来拍摄慈禧太后的宫廷活动。

“民国：艺术摄影的摇篮”展场图

“民国：艺术摄影的摇篮”展场图

“民国：艺术摄影的摇篮”展场图

“民国：艺术摄影的摇篮”展场图

展览的第二部分由摄影史学家陈申策展，展示了中华民国（1911-1949）期间，中国第一批艺术摄影团体的兴起。摄影在20世纪初发生着巨变，照片开始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图书和报刊上，摄影技术的简化让摄影者大量地增加，在世界各地都涌现出许多小众化精英化的艺术摄影团体。在1919年的“五四运动”和文化复兴的推动下，艺术摄影团体开始出现在中国的大城市。陈万里和黄振玉于1919年在北京创立了“光社”，组织了社员作品展，并由刘半农主编出版了“光社”年鉴。上海市第一个艺术摄影团体“中国摄影协会”成立于1927年。陈传林、聂光地和卢施福于1930年成立的上海第二个摄影团体——黑白影社，后来成长为中国最大的艺术摄影社团。他们参加了欧美的国际艺术摄影展，并出版杂志向中国人介绍了国外著名摄影家和作品。

汪孟舒，竹窗倩影，银盐纸基，31.5×21cm，1927年

不少上海“黑白影社”的成员从事类似广告设计这样的新行业。如郎静山在20世纪30年代成就为中国最受欢迎的摄影艺术家之一。他运用复杂的摄影蒙太奇技术，成功地重新诠释了中国水墨画的经典主题，并运用富有想象力的方式暗示了作品中的空间关系。

郭学群，镜花，银盐纸基，24.8×20cm，1927年

赫达·莫里逊，北京，银盐纸基，15X11cm，1938-1946

舒新城，江畔，银盐纸基，24X19cm，1930s

在20世纪30年代中国政治和社会地位的进化中，不少有前途的年轻摄影师为了生计不得不放弃自己对艺术追求。在上海艺术学院学习绘画的吴印咸，上世纪20年代在上海开设照相馆为生。在他早期的职业生涯中，他创造出了柔焦绘画风格得到了国际摄影界的追捧。1937年日本军队对上海发动袭击后，他加入了左翼，在应邀前往延安拍摄后留下成为了红色摄影的奠基人之一。他对摄影美学的深刻理解，为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区建立战时现实主义摄影和电影的独特的视觉语言作出了贡献。

“纪实：从画意到新纪实”展场图

“纪实：从画意到新纪实”展场图

“纪实：从画意到新纪实”展场图

“纪实：从画意到新纪实”展场图

由摄影史学者曾璜策展的第三部分，展示了20世纪中国摄影史上最重要的脉络之一，具有中国独色的现实主义的纪实性摄影。首先介绍的是在20世纪30至40年代的民族危机中，如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摄影在动员民众时所发挥的重要作用。其中的代表人物是沙飞，他是30年代成立于上海的黑白影社的成员。1937年，他北上加入八路军成为战地摄影师。沙飞本身是一位出色的摄影师，也是一位高效的精力充沛的组织者，他和助手石少华开设了培训项目，帮助年轻一代的红色摄影师拍摄充满情感的、具有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的现实主义作品。他们还创办了《晋察冀画报》报道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战争，也举办旨在唤起民众爱国情怀的摄影展。沙飞和工作在其他红色根据地的摄影人一道，不仅创造出独特的红色摄影体系，还向共和国第一代摄影人传承了“革命的现实主义”的摄影风格。

沙飞，人民武装自卫队，银盐纸基，11.5×14.5cm，1940年

侯波，毛泽东在北戴河，银盐纸基，61X51cm，1954

吴印咸，白求恩大夫，银盐纸基，100×70cm，1939年

这类摄影在20世纪50年代很好地记录了新中国在住房、教育、公共卫生、农业和工业等领域的成就。这些影像由石少华领导下的新华社摄影部向国内外发稿，并定期出版在《人民画报》等报刊上。然而到了1960年代，“革命的现实主义”的摄影被毛泽东所倡导的“革命的浪漫主义”摄影所取代。出现了为越来越多地为保持公众理想，为镜头而设置的具有戏剧性效果的摆拍照片。其中最知名的是1966年7月报刊大量采用的《毛泽东主席畅游长江》的照片，目的是证明73岁的毛泽东身体健康。在动荡不安的“文化大革命”时期（1966-1976年），摄影师经常需要去拍摄舞台或摆设的照片，以宣传重要的时政主题。

徐肖冰，哨兵，银盐纸基，61X51cm，1940

解海龙，山西省静乐县神峪沟乡南岩头村全校师生，银盐纸基，51×61cm，1992年

于德水，大河万岁，艺术微喷，110X275cm，1985

林永惠，东北人，银盐纸基，51×61cm，1992年

袁冬平，精神病院之一 ，银盐纸基，51×61cm，1989年

傅拥军，西湖边上一棵树 ，艺术微喷，54×80cm，2004—2008年

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多地都出现了类似“四五影会”的摄影团体，如1979年在广州成立的“人人影会”，其成员包括具有影响力的纪实摄影师安哥。西安的陕西群体成立于1980年代初，他们主张用“人本主义”看待中国的现实社会，让摄影人关注其独特的历史和环境所造就的个体。1980至1990年代，纪实摄影在中国的繁荣，让摄影师开始重视长期项目的拍摄，坚持拍摄者的个人参与，并极力避免主题先行，比如侯登科拍摄的“麦客”，张新民拍摄的珠三角农民工，徐勇拍摄的90年代被拆除前的北京胡同，姜健在农村家中中堂拍摄的具有认同感的《主人》肖像和吕楠极具情感渗透力的“精神病院”的作品。

“当代摄影:新理念”展场图

“当代摄影:新理念”展场图

“当代摄影:新理念”展场图

“当代摄影:新理念”展场图

展览的第四部分的策展人是评论家、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副馆长王春辰，他策展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涌动的中国当代影像艺术。这一时期，许多接受过架上、版画或雕塑学院教育的中国年轻实验艺术家，开始利用摄影作为他们艺术实践的媒介。同时，越来越多的年轻摄影人开始将自己的作品视为中国当代艺术的重要组成。尤其在世纪之交，艺术家和摄影师的作品往往反映着席卷全国的惊人的社会和经济变化，不仅是城市场景的变化，也包括重要的社会关系和日常生活的变化。

宋永平，我的父母-6，艺术微喷，100×70cmx8张，1997—2001年

高波，“素描肖像”系列（6 张），艺术微喷，111×87cm，1996年

邢丹文，都市演绎，彩色合计冲印，220X170cm，2006

陈卫群，静物之二，C-Print，110×240cm，2007年

优秀的中国当代影像艺术作品，同时具有严谨的观念、想象的力度和视觉形式的创新，如宋冬创作的让人刮目相看的行为艺术的摄影文献；张大力反映了中国城市空间不断发生的拆迁和新建筑物交织的影像；本世纪初缪晓春设计的穿着传统长衫的“过去对当下的访问”的访客，面对着今天令人眼花缭乱的中国城市景象；王庆松通过模仿中国历史名画的视觉构成，重新诠释自己对中国新兴的消费文化的讽喻。洪浩、海波和庄辉以自己独特的照片，诠释了快速发展的现代化社会重塑了旧的群体和个人的身份认同感。

何云昌，一根肋骨（图像，一组 6 张 ; video），艺术微喷；video 46×62cm（6 张），2008—2018年

缪晓春，庆，激光冲印柯达专业相纸，372X480cm，2004

邱志杰，纹身2，艺术微喷，120X90cm，1994

数字革命在短短数年内彻底地改变了世界，也理所当然地改变着摄影。然而，1990年代初提出的人们很快将生活在“后摄影时代”的预言，已经被证明是不准确的。摄影没有死亡，它被越来越多地嵌入到新的数字图像中并传播开来。中国新一代的摄影人成长于数字图像制作技术的环境下，发生于他们的童年时代的数字革命已是成为遥远的过去。尽管他们在创作中仍使用传统的光化学技术，但他们明白他们是生活在一个由数字和网络主导的文化中。这是一个深刻的变化，正如本次展览所展示的那样：摄影在过去180年同样经历了许多深刻的变化。

周洁，36天，收藏级喷墨打印，140×210cm，2014年

蒋志，0.7%的盐，艺术微喷，51.8X91.6cm，2009

肖鲁，对话（装置 / 行为），艺术微喷，98×68cm，1989年

此外，展览还展示了前摄影出现的中国图像、摄影术与其他视觉艺术的关系、以及摄影术与视觉传播的交织。

“摄影180年的中国”展示了在欧洲发明的摄影，如何被中国摄影人精心地转化为国家现代化过程中不可或缺的视觉遗产。作为展览的策展人，我们希望观者能从展示的悠久迷幻的中国摄影历史中获取新的认知，也希望该展览能推动官方文博机构和私人藏家开始建立起摄影收藏，从而印证和展示19世纪以来中国摄影所取得的非凡成就。

克里斯多夫·菲利普，“摄影180年在中国”展览总策展人。独立策展人和评论家。亚洲艺术档案馆（Asia Art Archive-America）的董事会成员，跨亚洲摄影评论编辑委员会委员（Trans-Asia Photography Review），纽约大学和巴纳德学院的客座教师。前纽约国际摄影中心（ICP）策展人。

菲利普是国际知名的摄影策展人，评论家，特别是著名的中国摄影文化学者。他策划了包括：“过去与未来之间：来自中国的新摄影与录像”（2004年，与巫鸿共同策划）、“生活和梦想：当代中国摄影和媒体艺术”（2018年）在内的多个有国际影响力的重要展览。

菲利普出版有《现代摄影：欧洲文献和批评著作，1913-1940》（Photography in the Modern Era: European Documents and Critical Writings, 1913-1940，1989），《过去与未来：新摄影和来自中国的视频》（2004年），《上海万花筒》（Shanghai Kaleidoscope，2008），《生活与梦想：当代中国摄影与媒体艺术》（与巫鸿合作，2018年）等多部著作。